谜·宫

*这个月没能看什么书，倒是远走了一趟霓虹。稍微整理一下，也懒得捉虫了。

难得年假，终于了了多年霓虹之行的心愿。

作为漫迷来说去霓虹说是圣地巡礼也不为过，可除了巡礼之外却意外有了些许其他收获，让我重新审视霓虹这个国家。

第一天基本在奔波中度过，因为住在山中，到达时天色已暗，便蹲在宾馆整理收拾，榻榻米的味道很重，一共可以收到5个台的电视节目居然有棒球，可见霓虹对棒球的热爱了。

真正的旅程从第二天开始，第一站是奈良神鹿公园。网传随处可见的鹿超凶，还会顶人抢饼干，下车前也被再三叮嘱，距离鹿远一些，也要小心地上的屎。可当你真正站在鹿群中间时，却完全不会有隔阂感，他们与我们普普通通的擦肩而过，闲庭漫步，晒太阳，汲取食物，对友好的抚摸点头致意，仿佛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们与我们都是平等的生命，惠风和畅，万物自在。

再往深处走，乌鸦哇哇声中，穿过红色的鸟居，再登上一些阶梯，人迹算不上罕至却也稀少起来，鹿也少了许多，喘息着攀爬间隙偶然一抬头，突然邂逅一头年老的雄鹿，顶着巨大的角，缓慢而庄重的一步一步前行在林子中，优雅而闲适，他不畏人却也不亲人，带着远古的神性，仿佛一位迟暮的先知，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阶梯的尽头是一间神社，不知是时间太早还是如何，里面安安静静不见游客的影子。门楣正中垂下粗大的结绳系的铃铛，风过时听着叮当声隐约间看到有人在神台之上跳着古老的舞蹈。风止，我在挂满绘马的墙前驻足，绘马上百种国家语言写着千般祝福，每一块绘马都被执笔者写上另一个人的名字，每一块绘马承载着一位可爱人的美好心愿。一旁的石狮子吐着清水供人洗手，奉纳旁立着石碑，一排一排密密成石林，上书每个善心人的名字与功德，地上落叶橙黄一片，整个院子带着寂寥与闲散，仿佛时间逆行，穿过千岁洪荒隔出一个独立的世界，这片世界是不为人知的净土。离开院子向台阶下走去，远处有一群带着黄帽子的小学生排着队，嬉笑声清清浅浅，生机勃勃。

一扇门外歌舞升平，一扇门内树影婆娑，这一定是多啦A梦的任意门吧。

从奈良离开，前往同为霓虹古都的京都。中午在鸭川附近吃汤豆腐，白水煮着蔬菜与肉，咕咕嘟嘟清清淡淡，配上海苔与米饭，实在是很有体验感的午餐。偶尔一次实在有趣，但若是长久还是寡味，果然食在中国。

路上遇到两个穿着和服的舞子，挽着发髻踩着小碎步走在石桥上，十分有韵味。

祇园散步，穿着和服的人多了起来，可惜来的太早未有夜色，也就不对邂逅艺伎抱有期待。慢慢的走，狭窄的街道上，电线杆零零落落，电线繁杂垂的很低，让我想起记忆中儿时老家的旧街道，昏黄的路灯摇晃，飞蛾的影子忽闪，带着霉味的粉尘与馄饨香气扑鼻而来，让人安心的味道。刚刚进食的午餐瞬间消化完全，肠胃滋长虚无，身体空空落落如步云端，竟又抓心挠肺的饥饿起来。

同行的小金曾是位豪爽的东北姑娘，如今远嫁到岛国这几年，竟也学着大和抚子们捏起嗓子柔柔诺诺的说声“嗨咿”。小金与我解释，霓虹是土地私有制，政府是无法统一规划建设的，单单是想将这条街的电缆入地，也是要征得整条街每一位土地持有者的同意，才可实施。所以，近些年来霓虹城市的发展远不如国内。说话间小金又笑道，就因为这制度倒是有个有趣的新闻，说是东京机场因为有一家钉子户不肯搬迁，机场便不得不绕了个弯儿，还给他们家拉了电线煤气，甚至建了便利店。说不吃惊是假的，我再三确定这条新闻的真实性，小金点着头肯定，并说那位老先生前些日子刚去世，霓虹的遗产税是非常高的，房子究竟是由老先生的儿子持有还是抵给政府，过些日子便可见分晓了。

我们一起笑过后竟不由分说的又多少有些感慨，这个政府办公楼的电梯贴着“员工不可用”的国家，每届政党不论对外如何如狼似虎多么可恶，但对内却卑躬屈膝。不管是否政治场的作戏，但真真是让每一位纳税公民得到了尊重。

离开祇园，驱车前往清水寺。霓虹本土催生的教派叫神道教，神道教最初是个有趣的宗教，以崇拜自然为主，自然界的动植物皆为神祇。公元5世纪到8世纪佛教传入，又吸收中国儒家学说，神道教丰富完成了自己的体系。可惜8世纪末，不可免俗的成为政治统治工具。神道教没有大多宗教的排他性，你在信神道教的同时也可以信基督或者佛法，只能说不愧是霓虹本土的宗教，如同这个民族一般，抛却颜面不断学习汲取强大者的思想、技术，用以自己发展前进。

清水寺据说是全榫卯结构，可惜我去的时候大殿正在维修，不能全观外貌如何，殿内也是漆黑一片只能匆匆穿过，蔼蔼不可见的行进，印象里只剩下鼻尖前杳杳熏香与回响在脑海里萦绕不去的撞钟声。

下山路两侧都是小店铺，与磁器口并无太大区别。路过二年坂三年坂，已是满面风尘的我再也走不动，便坐在街角一偶看人来人往，偏生出一股子过客的思乡愁绪来。

哀怨，委屈，差点缓不过来，只好到对街买个抹茶包子充饥。两三口包子下肚，暖了手脚也暖了心扉，食物总能给人一种幸福感，这是流淌着血液中从物资贫瘠的先人那里继承而来的本能，这份饱足感让人心安、让人满足。

下了山，往宾馆走，途经服务区休息，每个自动门的旁白都有残疾人用斜坡，每个厕间的门上都配置了空位提示灯，非常清晰方便。厕间内还设置有非常齐全的人性化设施，智能马桶、儿童专用的小盖板（上面还包有保暖套）、拐杖挂钩、换尿片的垫板、放婴儿的专用卡椅、消毒液、卫生纸等，应有尽有。还有特殊标记下的卫生间可供病人用温水冲洗替换袋。除去卫生间还有购物、餐饮等诸多功能区，俨然一个小型商区。

在小金的推荐下，尝试了猪排饭与乌冬面，不知是我口味太清还是那家太重，总觉得齁得慌。作为甜品的丸子倒是好吃的很，糯糯的甜，一口气吃掉两串。

奔波一天，回到宾馆第一件事是烧水喝，霓虹真的是一个爱喝凉水的国家，胃肠道脆弱的我不敢冒险。休整好后，不顾窗外开始飘的小雨，与几个同伴相约一起去夜走。

走街串巷，顶着细密的雨丝奔走在陌生的国家里，心底生出些许肆意妄为的快感。

霓虹的地下通道里也睡着流浪汉，他们衣衫陈旧却不邋遢，甚至有一位歪坐在硬纸壳上读一本小书。

曲曲折折我们找到一家商场的便利店，买瓶酸奶一口气喝掉，又在旁边的书店里徘徊半天。

同伴取笑我漂洋过海大动干戈来买一本小人书，我也笑，甘之如饴。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遇见个喜欢的事物多不容易，好不容易遇见了、知道了、接近了、了解了，那么为之做什么都令人心生欢喜，人活一世，自在欢喜，又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呢？

回程的路上经过一条商业街，酒吧门口歪着几个醉汉般的易拉罐，不远处巡警对两个抽烟的外国人撕下罚单。

我问小金，这个国家也有这样混乱的角落吗？小金点头，每个国家都有不一样的一面，他们似阴魂不散的鬼，藏匿在每个阴影里，夜色越深越是张牙舞爪，而当晨曦的阳光一照，便又蜷缩回到暗处。可我们应当时刻记得，他们从未真正消失，只是等着下一个逢魔之时，亦步亦趋如影随形。

第三天一大早又驱车从京都赶往大阪，逛完电器店去吃鳗鱼饭，小金向我强烈推荐了养生必备的食品纳豆。我模仿她的样子用筷子搅拌出丝，最终还是败在那奇怪的味道之下。古人说口腹之欲，何穷之有。果然还是国内伙食太好的缘故吧。

下午原定的大阪公园消食之旅，转脸就被小金三步并作两步拉去了心斋桥。看着小金熟练的拎着购物袋一头扎进药妆店大杀四方，再一次感慨女人的战斗力有多可怕。

晚上回到酒店，司机师傅前来告别，这时我们才知道这位跟随我们3天的男士居然已是花甲之年。这三天里他驾驶平稳，精神饱满，很难从他身上看出岁月的沧桑感，这大概与霓虹的饮食方式、生活方式与医疗发达有关。小金摇着头补充说而且他吃纳豆。行吧，我耸耸肩，又想骗我吃纳豆。

第四天没有司机师傅也没有小金的陪伴，她再三叮嘱虽然霓虹的汽车便宜到只有五六万，但是千万不要打车，不然计价器与你的心跳会开始一同狂飙竞速。老老实实带着导航去乘JR线。早餐时被一个小哥哥的颜迷惑，盯着看了半天。出发的比较晚，正巧错开了早高峰，JR线上十分安静，青年把玩手机，老人闭目养神。车厢最后有一群打扮的很潮的学生，个个嫩的出水，只一眼便让人燃起少女之心来。

岛国季风气候为主，眨眼间天就飘起了细细的雨丝，霓虹不论老少大多都打着透明的雨伞，可能是什么环保材料吧。说起环保，我第一天对着服务区一排一排的垃圾分类箱沉思了半响后，决定把这几天的垃圾都随身带回宾馆处理。这么一个能将饮料瓶分成三种垃圾来分类的国家，真是把环保做到了可怕的地步。

换乘时在站台四处观望，不远处一个斜跨着包的女孩在等红绿灯，长长的栏杆摇起，她撑着透明伞慢慢穿过铁轨，忍不住想起灌篮高手的ED画面；无目的逛到一家旧书店，意外发现二玄社的字帖；在便利店买牛奶，手提袋上印着可爱的绿叶……真是随时随地行走在漫画里的感觉。

转了一圈又走到了心斋桥。心斋桥一共5条街，药妆店倒是大同小异，虽是满目琳琅但逛久了实在乏味，人说穿在东京，食在大阪，于是拐进道顿堀吃小吃。在一家章鱼小丸子店前排了好久队，就是比学校对面小吃街吃到的好吃，真是奇怪的心里。转了一圈终于吃到了回转寿司，心内刷起柯南剧情笑出声来。满足之后决定去寻找日本桥，给自己买些小东西。

过十字路口时竟然遇到民主党演讲，长枪短炮，大功率喇叭宣讲着新政策。这种场面对我来说实在稀奇，忍不住想上前高呼一声“共产党万岁”来试试看这个号称党政自由的国家的政党反应，可惜小金不在身边，寡不敌众，还是怂了。

跟着导航走了半天，天色渐晚。陷入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导航不准的迷路惶恐中，连忙截住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小哥，用蹩脚的英语打了个招呼，谁知对面直接用汉语回我，还带着一口东北腔，亲切的我差点热泪盈眶。

霓虹这边东北人挺多，除去小金，宾馆里打工的学生也多以沈阳人为主，小金说是因为当初日军战败撤离时有的已成家立业，起初审查严格，留下许多战争孤儿，中日建交之后，有人拖家带口的离开，久而久之自然剪不断理还乱。其二是物理距离近，若不是朝鲜战争割裂半岛，丹东到福冈火车便可沟通。

顺着小哥指的路走了两个路口终于见到模型店，一头扎进去，真是大开眼界。心满意足的回去坐JR线，换乘时没有注意坐上了慢车，我数着三站下车站在夜风中一脸懵逼。

与秒速五厘米中一模一样的休息室里有个正在吃三明治的工薪阶层小哥，进去鸡同鸭讲了一番，双方用英语、日语、手语、纸笔轮流上阵，最终才大概明白了意思，再回到站台等下一班车，谁知小哥也跟着追出来，拿着手机给我看他查询的线路，并安慰我下一班很快就要到达。

来霓虹之前，在网路上看了各种说法，大部分说霓虹人非常遵守秩序，也很无情，没事不要打扰到他们。可当你真的来到这里，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体会，你会意外的发现，他们并非传说中的冷漠，他们确实是守序中立，但也是恒温动物，他们会像机器人一样热衷于排队，也会手舞足蹈表达欢喜之情；他们会把垃圾分类精细到极致，也会醉酒后歪在街角抱着公文包嚷嚷；他们会步履匆匆，也会对迎面的你报以微笑。这是一个全球最先步入老龄化的社会，却也隐藏着友好与新生的活力。

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许是不舍之情，凌晨蒙蒙亮时分便意识回笼，带着眼罩漆黑一片，耳边除了这些天习惯了的山泉声，竟还有隐约雨声。

既然醒了索性从榻榻米上爬起来，推开窗子，果然，落雨了。

这几日住在犬鸣山中，翠绿环绕，视野良好，我一直想着这段时间时雨时晴，若是能看看雨中的山林一定不枉此行。但你总是没法要求一场雨，何时何地为一人而至的。而我竟然有幸一头撞入一场山雨之中，延绵迅疾，细致如丝，微寒的水汽带着原木、青草、泥土的香拂面而来，让人安心又熟悉，似是隔世旧友擦肩而过，心有灵犀撩拨着心尖跟着一颤，缓解了灵魂深处的饥渴，让每一根神经都舒展开来。

一草一木皆是故人来。

回过神时小金已在呼唤，竟然已到了回程的时间。

在机场帮朋友买完东西，候机时不经意一撇，竟看见自动贩卖机里一个熟悉的罐子。

我真正意义上成为漫迷，是十二岁那年夏天遇到一个男孩子。故事里他是那么耀眼，他是我的初恋、是我的执念、是我一生不可企及的光。我为他做过许多积极的事情，打球，学英语，也因为他养成许多习惯，他活在我的日记里，我的密码里，我的心底。我那么努力想要与他的世界更近一点点，想要与他更近一点点。

而岁月流转白驹过隙，这么多年后，我终于，站在他曾站过的土地上，看到他最爱的饮料。

买一罐，握在手中，冰冰冷冷，喝一口，气泡冲击着情绪，仿佛一瞬间回到那年夏天，回忆翻涌，我穿着背心裤衩，蹦跳着感受心脏激烈的跳动。

啊啊，这就是恋爱啊。

啊啊，夙愿得偿，已是此生无憾了。

登上回程的航班，夜幕已经降临。因为我们是包机，我便霸占一排位置躺下，睡得迷迷糊糊时遇上气流，颠簸中惊醒，一瞬间想到很多可怕的事情，自我嘲笑了一番。当飞机广播说即将下降时，我打开遮光板向外看，一瞬间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难怪人们总是喜欢模拟上帝视角，那是一种窥探到生命秘密的惊喜。

城市笼罩在黑幕之下，人造霓虹像是银河星星点点，是苍穹浩瀚，是枝繁叶茂，是生生不息，是流动的人类生命进程。

完全超出语言范畴的巨大的美。

我在降落，也在飞行。

End